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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之礼,定为八月十日。づщщщ.Ъàňzんǔ①①.cом通天台稍远,为免皇驾劳顿,故提前二日出行。
八日初晨,俞贤一大早便醒了过来,倚著枕头、看著凌杉为明远整装理容。
“怎麽?”明远见俞贤似是愣著,关心地问了一句:“不舒服麽?”
俞贤抬眸,视线对上明远炯然双眼後,却又挪了开来。
“到底怎麽了?”明远落坐床畔,扳正俞贤的脸,又问:“回京之後,你有些不对劲,发生了什麽事麽?”
“……”
“子齐?”
俞贤拨开明远的手,坐直了身。“明远……那些个害我一家的人,真的都会死麽?”他边问著,边替明远摆弄起衣裳。
“我们讨论过的那些人,我都安排好了,一定帮你杀了他们。”
讨论过的……那些人。俞贤敏感地觉察到明远话里的猫腻。
“没能亲眼看到,总觉得不太真实。”俞贤状似无奈地笑了几声:“也有些担心,会不会有落网之鱼……将来替他们的同僚、亲人报仇雪恨,就和如今的我一样。”
“不会。”明远觉得俞贤说的话有些怪异,却想不出不对劲在哪里。“以後,你若有发现不妥就告诉我。虽然,我是希望你能渐渐忘了仇恨,不再为那些事情伤神……不过你如果坚持,我还是会替你除掉所有你怨的人。”
闻言,俞贤抬眸,静静地看了明远好一会儿。
“当真?”
“子齐,我不会骗你。”
俞贤微微一笑,转开话题,和明远小聊几句後,便送了明远离宅。
“不会骗……麽?”俞贤坐在书案前,望著离然再次取回的包裹,喃喃自语。
不会骗,却未必不会瞒。
期望他忘却过往,兴许就是期望他被死死瞒著,不再追根究柢。
“八月九日午时正,福临饭馆三号间……我该……去麽?”俞贤心里,闷得慌。
如果,如果明远真是他俞家一案的推手,他该怎麽做?
杀?
可是杀了之後呢?他又该怎麽办?
虽然,他总是以当日诺言抗拒明远的再进一步,但他其实……早已是愿意的,不过是因为害怕和忧虑,才次次推托。
“若真的是你……”
他该为孝而杀,还是为情……不杀?
俞贤苦想著,一整日都不得安食安寝,直到九日午时,都未能下定主意
“大人,您怎麽了?”离然见俞贤换好了外出的衣装,却始终徘徊在门前院里,不由得担心地问到。
“……现在什麽时候了?”
“午时一刻,大人,您这到底是要出门,还是不出门哪?”
俞贤又来回踱步了几趟,才勉强沉心,叹到:“自然是要去的。”
“去?”离然面露困惑。“您要去哪?”
“心烦,出去走走。”俞贤跨出门房,上轿後却阻了离然的脚步:“你不用跟著,我晃几圈就回来,就个把时辰而已。”
“……是。”
俞贤瞧见离然的不情愿,却没有心思理会。
他一面担心著明远祭天之事的安危,另一面,又猜疑著午时正的会见,两头磨呀磨的,直磨得他耐性都快没了。
午时正前,俞贤便已经坐在三号间里头。
也因为心里闷著,早早就愣看起里头备好许久的饭菜、喝起桌上满斟的酒。
“这麽慢。”
俞贤克制著饮酒的,好不容易,才等到了来人。
那青衣书生手提一木盒,带著一个仆从踏入房,方落坐,便语出惊人。
“俞前将军,久仰。”
“这位兄台是否走错包间了?”俞贤蹙眉,强压心中忐忑,沉声道:“在下为盛府岳管事,这里,没有姓俞的将军。”
“是在下失言了。”书生抱拳,微微一笑,“岳管事定然疑惑,为何拣今日一聚吧?”
“疑惑是当然有的,然而在此之前,望先请教兄台名讳、在哪高就。”俞贤举杯,邀酒。
书生坦然回敬,道:“敝姓沐,不过是荣国公府上一教席先生。”
荣国公府?俞贤心里冷然一笑。
他想都没想过,这消息竟会来自荣国公府上。
荣国公故意绕过明远和他接触,存的究竟是什麽心思?
“沐先生,久仰。”俞贤拱手回道。
“好说。”
兴许是酒意,让俞贤少了拐弯抹角的心思。
他礼貌地和那姓沐的书生交往几句後,便直接坦明了疑惑:“在下久受荣国公府关照,只今日之事并非寻常,且容在下借问一句,你家主子为何要将这许多消息传递於我?”
“这些消息,不都是岳管事极想知晓的麽。”
俞贤将携出的包裹往桌上重重一放,哼道:“自然是想知道,但若有人想藉机做其他打算,我宁愿当这些都是假物。”
“岳管事言重了。”沐先生敞开了包裹,随手拿起几张字条,笑道:“给您这些东西,又邀您前来,不过是要为往後之事,保个底罢了。”
俞贤冷笑一声,问:“直说吧,荣国公究竟打算什麽?”
“我家主人知道盛大人对您情重,所以格外担心盛大人有朝一日,知晓您手上的伤,是我家主人所为时,会做出些错事。因此,特意让在下想了法子引您一见,只盼为往後做个防备。”
“果然是荣国公。”
“虽然这些文书是为了引您相见,可在下……确实未做过半分假。”沐先生放下纸笺,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悠悠而述:“还记得多年前,国公府上为稳妥谋陷俞氏一事大为头疼时,是盛大人一力揽下了此事。虽说後来有多位谋士相辅佐,可若无盛大人明了俞氏一门的种种习惯,谋叛一计,说不准还真得多拖上几年才得以生效。”
俞贤默不作声地听著,端著酒杯的手,却忍不住轻颤。
“岳先生可知,我家大人,是如何说动盛大人勤於此节麽?”沐先生回过头,满斟一杯酒,浅啜几口才道:“除盛大人对您执著一心外,也多亏了故定国公的家风严谨。”
“喀!”
俞贤重放下酒杯,神色现出阴鸷之态。
“沐先生今日如果只是要谈往事,那就恕我不便多陪,告辞。”语罢,俞贤按桌起身,行到厢门前,却见沐先生的仆从跨步阻挡。
藏锋二十五
“什麽意思。”俞贤没有回头,只是盯著那仆从。
刚才他只留意沐先生,并未注意到这人,现在正对著一看,俞贤才发觉这人身带武者的气势,并不是原先他所以为的寻常仆人。
“不知岳管事不爱听这消息,失礼了。”沐先生温声道:“还请您留步,在下必将主人之意和盘托出。”
俞贤没有回座,只是冷漠地吐出一字:“说。”
“我家主人忧心盛大人安危,临行前特意吩咐在下,务必邀岳管事饮一杯酒。”
饮一杯酒?俞贤转身,恰见沐先生从木盒中拿出一只白身瓷壶。
“想来,这酒定是不错的东西。”俞贤冷笑。
沐先生取过一只乾净的酒杯,悠然地倒著酒,并回以笑语:“自然是好东西,费了年载的工夫,才从北海那里求得。”
当清液满上杯缘,沐先生才停手,将酒杯轻放至离俞贤最近的桌缘。“岳管事,请吧。不是什麽马上要命的东西,只需每半年服一次解酒药,便无其他事。”
“假使我不愿喝呢。”
“那岳管事,只怕是再也无法自行走出这三号间了。”
沐先生话落,俞贤便感觉到颈後,抵上了一片冰寒之物。
不喝,便要杀了他?俞贤只觉得可笑。
若是他过後真打算寻明远晦气,一杯毒酒,又岂能奈何得了他的心思?
“这只是荣国公的意思,还是也有盛明远的意思。”俞贤弯身,端起酒,面无表情地问。
沐大人微笑不语。
“……行。”
俞贤阖眼,仰头饮尽,一甩手,便将杯子扔在沐先生身旁。
“框啷!”
“岳管事,慢走不送。”沐先生拱手,没有在意俞贤的无礼。
俞贤却是冷看著沐先生好一会儿,才摆袖离开。
午时方过,夏末的日头仍然热辣辣的,照得行人汗流浃背;然而踏出福临饭馆的俞贤,却未感觉到这股炽热,只觉得阳光刺目。
他知道,沐先生的说词不能全信,那其中必然是真假参半,可他却阻不了自己满脑的烦乱,满心的寒。
过路酒楼,俞贤不自禁地买了两葫芦酒,往城郊行去。他现在不想回盛明远的宅院,回到那里,只会让他烦得更难以思索。
俞贤远离城门、踏出官道,摇摇晃晃地走在青草地上,配著一口接著一口的烈酒,漫无目的地朝前直走。
此时,高挂的日头已渐渐被阴云遮起,天色亦不比正午时明亮,甚至,还飘起了丝丝细雨。
俞贤走著、走著,缠成结的思绪还没机会在慢步间解开,俞贤……便已经醉了。
“盛……嗝、明……远……”絮语不断,俞贤双眼迷茫地望著一望无际的草地,脚步突地一乱,便踉跄坐倒。
“呵……哈哈……”
俞贤低笑几声,大口饮尽仅剩的酒液後,将两个空了的葫芦远远扔开。
“为何……为何你不只是、不只是依人言行事……”
“为何你要瞒……却不瞒得彻底……”
“为何……”“轰隆──!”
阵雨,刹时倾盆而下。
雨毫不留情地淋透了俞贤一身,又无所留恋地彻底散去,露出背後渐渐西斜的烈阳。俞贤茫茫然地呆坐原地,任风轻描淡写地拂过他身躯,惹起一阵寒颤。
然而,无论是冷雨、是轻风、还是豔阳,都没能唤醒他──只是让他更醉而已。
而俞贤既然醉了,呓语便更是难断。
所以当出城散心的洛子敬,偶然瞧见远处一人倒卧,一时心善前往看望时,见著的便是俞贤神智不清、囫囵乱语的姿态。
“秽气,居然是这家伙。”
洛子敬一看是俞贤,啐了口便想转身离开,可走没几步,却还是走了回来。
“……啧。”他蹲、扔开手里的油伞,勉强拉起俞贤的一只手,搭了把脉後,没好气地半扛半拖著俞贤,带著人往回城的方向走。“这麽重……搞什麽,没事跑这麽远喝酒,淋得一身湿就算了,还染上风寒,找我麻烦麽。”
“明……”
“蛤?什麽?”
“明……远……”
听见俞贤喊盛名远,洛子敬一口气堵在喉头,差点没想把人给扔下。可即便他忍著气,才继续听俞贤嘟囔没几句,洛子敬还是惊得松了手。
“我俞家他人对你的好……你为何没有半分在乎……”
“如此无情的作为……又要我怎麽……怎麽信你?”
“俞家之盛,你且不在乎……如今……我俞贤不过只是……”
“碰!”
洛子敬垂手瞠视俞贤,却恰见俞贤紧闭的双眸中,滑下几许清泪。“明远……”
“……”
伫立好一会,洛子敬才再次将俞贤撑了起来。
他拖著一个人、一路艰难地走回去,耳中听著不断的胡言乱语,心里虽然仍恍惚地难以置信,却因此少了许多不情愿……当然,也多了不少愤慨。
盛明远,凭什麽让人如此惦记著?
洛子敬带俞贤回到自己家里,妥善安置好俞贤後,见到俞贤昏睡间仍深锁著眉头,嘴里还时不时叨念著某个人,便不由得越发郁闷。
他听得烦心,自然就选择离开,留下俞贤一人在房里静躺,留下俞贤一个人,沉浸在彷佛无穷无止的梦里头。
梦里,他见著了许多人。
有父亲,有母亲,有几位兄长,当然还有……明远。
“父亲大人,教教我……我该怎麽做才好?”
瞧见亲人的那刹那,俞贤便知道自己在梦中,他心情很是激动,可是走到他们面前时,他却没有问父母兄长去了之後,过得好不好;反而跪在他们面前,恳求他们像从前那样,再帮他策定那些他不爱理会的事情……他宁愿做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而,俞贤只瞧见父亲寒著脸色看他──不只父亲,他的母亲、兄长们都是这样看著他。
为什麽?
“您是在……怪我麽?”俞贤难过地问。
“是怪我悖了您的教诲,置东煌百姓於乱?”
“或是怪我坏了门风,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一个男人……一个害咱家不浅的男人?”
“还是……怪我累了一个无辜的人,苟活迄今?”
俞贤连连反问了许多句,只是,他不仅没得到半字答覆,最後还得眼睁睁地,看著亲人一个接著一个转身远去。
彷佛是对他失望透顶。
俞贤面色惨白地坐倒在地面上,浑身发冷,冷得连地面的冰寒都感觉不出来。
他阖上眼,企望能从梦中醒转。可他坐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为他再也离不开梦境时,才终於能睁开眼睛。
是他的房间。
藏锋二十六
俞贤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回到盛宅的,不过,在经历那梦之後,他庆幸他在这里。在这宅院里,受他重视的人,不会责难他、不会离开他;而他所要承担的,只有自己对自己的谴责罢了……
想著,俞贤黯然地低下了头。
“碰!”
巨响吓了俞贤一大跳,他立马站起,正巧看见身著戎装的明远,浑身染血地瘫倒在房门边的刹那。
明远!
俞贤张口叫唤,并慌忙上前。
“走……”当俞贤扶起明远轻飘飘的身体时,他听见明远虚弱的嗓音。
怎麽回事?
俞贤又问,可怪的是……他认为他已经问出口了,但他自己却始终没有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功败垂成……子齐,你快走……离开这儿……”明远无力地推著俞贤:“走啊……别被牵连了……”
功败垂成……那麽往後,应是再难向皇家贵胄寻仇了吧?
俞贤心里升起几许惋惜,但那惋惜之中,并没有他原先拥有的愤与怨──反而是松了口气。
他不怕被牵连。
牵连又如何?正好让他随明远一同去了,如此一来,他便不再两头为难,既不愧对已亡的亲族中人,亦不愧对明远待他之重。
所以,他不会走。
俞贤揽著明远的身躯,正待与明远呢喃时,明远的身子毫无预警地滑落。
骤然间,他和明远便让宽了千万倍的门槛给分隔两端,彼此越离越远……
“不!”俞贤惊喊。
这回,尽管他喊得虚弱且乾涩,但他终於得以听见他自个儿的声音。
只是……
“大人,您终於醒了!”离然凑近俞贤,面上虽然尽是疲惫之色,却丝毫无碍他的惊喜之情。“您昏迷了好些日子,实在是担心死我了。”
“……”
现在,才是真正离开梦中了麽?俞贤眼神仍有些茫茫然。
他究竟睡了多久?明远……有没有事?
“大人?大人您还好麽?喝点水润润,好麽?”
俞贤轻摇了摇头,硬撑著不舒服的嗓子,问:“什麽……日子了?还有,这是哪?”他看这房里的陈设稍显名贵,应不是盛宅里的物事。
“今日已是八月十三,这儿是洛府客房,您吩咐我查过的那个洛子敬带您来这儿的。”离然回答。
“洛子敬……”
俞贤下意识地重复念了一次,正巧,碰上洛子敬踏进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