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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风仍微冷,翠绿却先行点上枝头,褪去旧年寒意,送出新生。ωωω.ъǎǹzんù11.cΘм
算算时节,距遭变那日,也已过了一个半月。
在那日摊明後,明远便不再寝於俞贤床畔,而是派凌杉守在俞贤门前,一方面随时候俞贤差遣,一方面也替著看顾俞贤。自个儿,则搬回隔壁房,重新经手陪伴俞贤那段时日,无法过目之书记。
至於俞贤,累日调养之後身子渐渐地好全了。好了之後,俞贤向凌杉讨了许多书册、史卷,几乎寸步不离地待在房里阅览诗书文录,彷佛窗外事已和他毫无干系。
“不无聊麽?”明远曾这麽问俞贤。
那时,俞贤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状似平静地说出“还行”二字。
然而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他不过是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反让人看轻罢了──俞氏未倾前的武智将军俞子齐,不能是寻常得志人家所出那般,亟欲表现自个儿能耐,因而毛躁、冲动行事的後生小子。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些心情烦闷的因素在里头。
心伤未竟,却逢家家户户庆团圆的年节……这怎能不令他加倍痛苦?又怎能怪他只愿意闷在房里,埋头书册?
“子齐,别再看这些閒书。”
元宵过後,明远踏入俞贤房里,顺手抽走俞贤正捧著的薄簿子。
“……怎麽?”俞贤抬头,眉头微挑。
“诺。”
明远使了个眼色,让凌杉将抱著的一落纸张、册子放到俞贤的书案上头,而後笑道:“若要看,就看这些东西。”
俞贤伸手略翻几页,发现上头有几页写著不少个名字、司职。
难道是涉谋反的一干名录?俞贤惑想,并问到:“那位大人,放心让我这新入的人看这些东西?”
“这虽有些要紧,却远不是机要。”明远背著手走向茶桌,顺手倒了两杯茶水,一杯自饮、一杯回递给俞贤。“虽说我现下处於閒职,可不日必然会重归军中,许多要事便难以切实顾上。我问过那边,他们也同意让你做我的谋士,往後若有我处理不上的事,就让你帮衬著安排。”
“谋士……你就不怕我不是那个料?”
明远笑道:“当然不全由你一手包办,我这儿本就被派了两个人,算上你是第三个。”他说得直接,也不怕俞贤听了反觉不被信任。
“我明白了。”
“这只是暂时的,待得再次往边疆之际,我自然会带你一起走。届时,你便能在熟悉惯了的军略上大展长才……我可脱不了你的谋策。”
俞贤心知明远是怕他心有疙瘩,方才多言安抚。
是故,俞贤调起了情绪,送明远一记白眼,佯做不耐地摆手。“谦虚过头的客套就免了,我没那麽傲,连自己的弱处都认不得。”
“你能这般想,自是甚好。”明远轻拍俞贤肩头,道:“你先看著,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先记下,回头我再细说于你。”
“行。”俞贤应承的同时,不自然地侧了身子,让开明远轻拍以後准备搭在他肩头的手。
“……”
未免明远尴尬,俞贤作势起身,并找了个藉口赶走明远:“我整理整理这些东西,晚些才看,你不用陪我耗时间,去忙你的事吧。”
“需要帮手就唤凌杉。”明远按捺下被撇开的不爽快情绪,沉稳道:“晚膳咱们上饭馆用,在这宅子里闷得够久了,得到外头走走。”
“……不用麻烦。若让识得我的人瞧见,心下起了怀疑也不好。”
“这你毋须烦恼。”明远没有理会俞贤的反对,“申时一刻我会过来,在那之前记得换身衣服。”语罢,明远顾自离开。
俞贤默然而望,心下五味杂陈。
放在以前,明远是不会这般和他说话的。
也因此,那尽管压抑却明显显露的不快,还有听似温和却十足强硬的命令语句,更加令俞贤感觉无所适从。
抗拒吧?可他已经和明远有过了商量,他无法说服自个儿明摆著逃避。
听任吧?他偏偏又心有不甘,难以直面这必须从命於人的景况。
……著实可笑。
俞贤想著,淡漠地翻动起面前的那落纸,心神却丝毫不在其上。
那个午後,他确实真切地以为只要他下定了心,他便能好好收束过往、投入今刻;就如在战场时他所做的一般,当凡定下了策,便会甩开一切犹豫、不再多想,专心一志地去达成。
然而他高估了他自己,亦低估了许多事儿於他的影响。一个半月……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仍是难以控制脑海里头,那些个总是乱窜的杂思。
“俞大人,已近申时。”
几是在身畔响起的声音令俞贤微惊,他回头,只见凌杉恭立身後,不远处,还站著两名不知何时入房的侍女。
俞贤蹙眉,勉为其难地起身,让人摆布洗漱、穿衣。
申时一刻,明远分毫不差地到来。
“果然,气色好多了。”明远笑道,在圆桌上摆了面铜镜,示意俞贤坐下。
“那什麽?”俞贤落坐,向明远抱著的柚木盒处努颔问。
“这段日子托人替你做的。”明远将盒子放於一旁,拉下两侧的扣环,开启盒子。“戴起来不难受,可就是不太好弄上去。”
俞贤看了看明远从盒里拿出的一假面皮,又探手摸了摸。“倒是精致……但这东西忒薄,戴上去舒服归舒服,能有效用?”
“试试不就知道了?”明远笑道,让俞贤正坐、闭眼、微仰起头後,才小心翼翼地在俞贤面上摆弄起来。
甫接触,俞贤便让冰澈筋骨的感觉吓了一跳。
“别动。”明远立刻发语,止住俞贤睁眼的意图。“放松点,别紧张。否则弄砸了,还得剥下来、再重来一次。”
听明远那样说,俞贤只得忍下询问的念头。
他头一次觉得,不能说话是一件颇难受的事。
俞贤静坐著,听著明远悠长的呼吸声,感受著那近在咫尺的气息,并感受那双厚实的手,时不时擦过脸庞的温度……
怎麽这般久?他蓦然觉得心慌。
目不视物的景况下,如此地贴近一个对他有所企图,举止亦越发展现出乎他想像霸道的人;就如同面对敌人时,解下配剑和甲胄一般,时时刻刻都会忍不住紧绷心神,无法安然。
俞贤提心吊胆地等著。
当那冰寒的嫩滑感渐渐消失,一股带著些微热灼的乾涩,自最初贴附上的边角开始,蔓延至整个脸庞……好一阵子後,才又渐渐地凉却。
“好了。”
俞贤听见明远那麽说,於是睁开眼,立马望向桌上的镜子。“……”
“如何?”明远问。
“似乎和原来的样子相去不远。”俞贤蹙眉,只见镜中亦映出栩栩如生的困扰──压根感觉不出俞贤脸上确实贴著什麽。
明远笑道:“再看清楚些。”
俞贤瞥了眼明远泰然的模样,乾脆捧起铜镜目不转睛地凝视。
看久了,俞贤才发觉其中的妙处,竟是隐藏在细微症结的改变上。虽然乍看时,并不觉得和原来面目有何不同,可若是有心人见了,仔细察看之後,定然会处处发觉不相似,反而容易撇除疑心。
但……
“直接换个面目,不是更加省事麽?”
明远摇头,面色正经地向俞贤解释:“以底下巧匠的手艺,就算做出来了,也免不了有些僵硬死板的地方,更露破绽。”他顿了一顿,呼出口气後又转而笑说:“就算没那问题,我也不能接受你成了别人的模样,瞧著必然别扭。”
“现下什麽时候了?”俞贤刻意忽略明远最後一句话,转了头朝凌杉问。
可凌杉却是望向明远,得了同意才回答:“方过申正。”
藏锋八
“这般晚了……就在宅里头用膳吧,我已经饿了,不想再费工夫上饭馆等食受罪。”
“……子齐,你这般刻意地找了个由头,是真不愿到外面?还是不愿和『我』一同出去,长时间地待在一块儿?”
俞贤默然。
良久,才闷声道:“兴许都有。”他没必要否认这点。
“再给我点时候。”俞贤深吸口气後,回视明远:“你应该明白,凡我应承的事,绝不会寻藉口反悔、或是谋求投机。”
“我明白。”明远垂眸、状似无奈,转瞬却肃然抬眼。“但至多也只能再给你半个月。”
俞贤静聆。
“那边想见你有好一阵子,然而,我想你这段日子应无心见他们,就都推辞了。”
“……多谢。”
明远弯眸,心情显然因俞贤的谢意变得不错。
“那边已有些不耐,说是二月初三、荣国公继子生辰那日,定要我携你上席,寻机会谈上一谈。所以……子齐,你行麽?”
“我难道能说不行?”俞贤气闷地反问。
“是我错问了。”明远笑道:“若有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俞贤摇头。
他明知明远听了不会舒服,却还是明白地道:“这是我自个儿的问题,我会好生斟酌,二月初三之前……你就多忙你的吧,甭管我,也别让凌杉总杵在我後头,甚是难受。”
果不其然,明远的神色略沉,不若先前好看,但终归,还是首肯了俞贤想要的独处。
“我会隔三差五的来看你。”
“行。”
至此,两人间已然无话。
明远於是让人收拾桌面、准备餐食,待和俞贤一同用毕,天色已然暗沉时,才起身准备离去。
此时,俞贤突然叫唤。“明远。”
“……”明远眼中隐有一丝惊讶。
自那日摊开说明後,俞贤便不曾再唤过这个名字。
这时道出口,用以安抚明远,其中当然带著些不愿惹恼明远的顾虑;但在顾虑之外,却更多是因明远忍让的胸怀,与他自个儿过多的利用之心,相衬而生的愧歉感。
只是个过往曾叫惯的称呼,在如今……却也算是显著地迈进……吧?
“我脸上这东西,该怎麽拿下?”
“就戴著吧。”明远道。“谁也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有人窥伺,要是用需要每日替换的东西,久了不免生出太多破绽;所以,这东西我确认过了,用上一年半载的不是问题,等不够著脸时我再替你拆下,届时再换张新的便行。”
“劳烦你了。”
“不麻烦。”明远摆手,温润道:“没事就早些安歇。”语竟,便招凌杉一同离房。
房门悄然闭合,房外圆月幽幽将两身黑影映於门棂、窗格之上。
低语声透过门版传入俞贤耳中,模模糊糊地难以听清,只知明远是在吩咐凌杉什麽。数句後,明远离去,留凌杉一人伫立房前,似守望、似候令……
月升夜起、月没日临,数度交替,一眨眼便到了约定之日。
“我是以什麽身分随你去?”临行前,俞贤问到。
“随侍。”
俞贤愕然。
随侍,即是东煌国官宦人家於台面上,对於男宠的隐晦指称。
“若说你是谋士,外人定然不信,所以口头上我只得说你是管事;然而说归说,最後我还是得让那些人,心生你系属我的认定。”
“於公於私?”
“都有。”明远坦然回覆。“面上工夫做了,言词若不相呼应,难免会有疑心病重的人想生些是非;此外,你也晓得此间风气,我可不愿让人惦记你。”
“你多想了。”俞贤蹙眉,颇不认可。“又不是生得面嫩肤白的文秀小生模样,有什麽惦记不惦记的好谈。”
明远朗声取笑:“这难说,你近两个月几是不出房门,指不定真白皙了不少。”
俞贤终於忍不住,给了明远一个白眼。“走吧!”
明远带著笑跨出门槛,俞贤犹豫了会儿,才跟了上去。他没有与明远并肩,而是走在明远左侧、落半步处的地方。
然而走没几步,他前方的人却停下脚步。
“怎麽?”
“往前一点。”明远伸手,趁俞贤不备一把将俞贤拉到身旁。“这个位置才恰好。”
“……你看过哪个管事会和家中主人并肩?”
“不这样,又怎显得出你特别。”明远开玩笑般地耸肩,看见俞贤眉头紧锁,隐有反辩之意时,财正经地解释:“这些安排都有目的,比如届时在场中,你想说什麽、做什麽我也会放任,这都是为了显示你的特别,替你之後行事方便做铺垫。”
“所以,你今日只要注意一点,不要在过往接触过的人面前露出破绽,除此之外,你想怎麽样都行。就算有出格的事儿,都有我帮你应付。”
“……不会有什麽出格的事发生。”俞贤淡道,终於是顺著明远的意迈开脚步。
“只是个比喻。”
两人边抬杠边走出小宅、踏上轿子,直至轿子抵达荣国公府,不能在如此旁若无人地说谈时,才收声、整束姿仪、下轿。
俞贤不自在地顿了一下,在明远的催促目光中,板著脸走至明远身旁,和明远齐肩而行。
递了名帖、入了大门,两人在引领下转过数个廊道,走进一厅堂。
“盛哥,你来得可晚了。”
两人甫踏入,便见座首的青年起身笑迎。
“这不还没开始麽。”明远笑回:“倒是你,不用先陪著你父亲?”
“我是被父亲赶出来的,他正和借我生辰来串门的老友们,聊得正欢呢。先不说这个……盛哥,我替你介绍介绍座上的人,坐最远的是景谦,我在书院学习时的同窗;他旁边那位是……”
俞贤一面听著青年清泠的嗓音,一面观察这位他第一次见到的、荣国公的继子──冀平。
在他看来,冀平著实不似武勋之家走出的子弟,作态略显斯文;可和一般文官比起,却又多了点虎烈之气、鹰厉之色。尤其是那双眼,虽有和明远相若的温润,但仍无法掩饰其中隐藏的傲气,处处夹带不容小觑的锋芒。
“诸位,这是我提过的、自小对我很是照顾的盛哥,明远讳乐;另外这位是……”说到此,冀平面露惑色,低问:“盛哥?”
明远面色微尬,倾身、俯首,同以低声回道:“岳子齐,我家管事。”
“国姓?还有……管事?”
“丘山岳,同音罢了。至於这身分……明礼,是我好面子,和他夸口说这不是什麽正经的宴席,多蹭个位子不碍事。你这儿……不会不方便吧?”
俞贤面无表情地听著,并注意到桌边坐著的那群人,在冀平和明远压低声音时也竖起了耳朵。而那些人听清明远所说後,其中有人面露不豫、有人神现了然,当然,亦有人不知所以。
欲擒故纵。俞贤垂眸,冷哼了一声,声音微的只有自个儿能够听见,并没去打断明远大大反常的作态。
毕竟,明远已和他透过底,他就算不甚满意,也不会在这地方和明远对著来;他真正在意的,是明远口里吐出的,明礼两字。
这表字和明远两字左近,两人又称兄道弟的,莫怪俞贤加意。
此外……他依稀听闻过这个名字,且依稀是自明远口中听闻的。
然而,是什麽时候呢?俞贤一时间想不起来。
“行是行。”冀平面有难色。“不过,这麽一来,只能委屈盛哥坐下首了。”
“不委屈。”明远假意松了口气,道:“这事儿是我疏忽,没来得及先和你通口气,是我承了你的情。”
冀平爽朗一笑,揭过对俞贤的介绍,迳请明远和俞贤入座。
藏锋九
不多时,开席吃酒,众人巡杯庆寿。
饭间,席上数人已半酣,言词间便少了拘束。
兴许是不满冀平待明远优容,抑或有意刺探明远、图谋可用之处,閒谈之中,众人矛头渐渐转至明远身上:“盛大哥,听说您经年跟随俞氏叛族,好不容易才拼了个五品将军;如今却反受牵连,解职待判,咱们可都觉得不值。”
“是啊,还不如用点关系,稳稳的在殿前军里待著。”
“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