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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落地后，她看去殷斩白，看着他望向青烟缭绕虚空的清冷背影，沉声道：“对不起……”
她不该自作主张，跑去皇宫杀皇子杀皇帝，不该让知道沉香阁居处的苏烈幼女被他们擒走——如果她把沉香阁所在招供出来，那么这些好不容易从死亡边缘侥幸逃脱的余属们又要面临被朝廷清剿的威胁……
“阿离师姐没有错！”她刚开口，一个带着幽噎的语声便打断了她的后文。昀昭抬手抹了抹沐离潮红的眼睛，蓦地跑到殷斩白面前跪下，哑声哽咽：“他们杀了红鸾师父，害死了阿竹姐和小轩，还杀了音儿和豆豆，连龙修大叔也不见了……斩白少主，你把他们叫回来，你让那些人把他们都还回来……你让红鸾师父和音儿他们回来看看昀昭，阿昭想他们……”说到最后，他像怕殷斩白不答应帮他叫回他们一样，蓦地抱住他的腿，泪眼潸潸。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明白了死亡意味着什么，所以从那些生还的大人们口中听得懂“他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只是长时昏迷醒来后，所有伙伴突然都不见了身影，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欢笑浅吟，看不到他们的追逐打闹，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的寂寞景象让他始终无法相信他们会离去，接受不了他们一起丢下他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事实，因而时常从那些欢笑嬉闹的梦境里笑醒。只是微微清醒一些后，对他们的思念便让他扬起的笑容变成了低低的啜泣，看得照顾他的大人们也禁不住抹上眼角。
听得那样的泣语，心口突然就被一抹酸涩堵住，让向来疏冷难近、不改颜色的沐离也止不住目里那抹咸楚，悄声拭去眼角。然，更加害怕昀昭的话给殷斩白原本不堪重负的肩上再添负荷，让他一点都不再顾及自己依靠药物支撑才能站立不倒的身体，会像昨晚那样，几近失去理智地与那些人相较。
“诚叔，带他下去。”她悲恐莫名，看着殷斩白默声蹲了下来，一语不发地对视着幽泣难止的昀昭，突然就异常害怕——害怕他沉声开口，给那个孩子许一个需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兑现的承诺。所以蓦地拖起已经痛得麻木的身体，急步奔到昀昭身后，一面命人将他带走，一面抱住他，想把他从殷斩白身边扯开。
阿竹，小轩，音儿，豆豆……那些稚嫩而天真的面孔已经看不见了，随着血海尸丛埋葬在记忆里，化为那些屠戮者手中已经皆数被忘却的罪孽，在他们坐享荣华的时候，遗忘抹杀得干干净净。
不过是一些没人要的孩子，被沉香阁前任阁主殷红鸾捡了回来，告诉他们沉香阁是他们的家，那些大人是他们的亲人，教彼此陌生的他们如何开心无苦地在一起生活……因为是魔女殷红鸾所救，所以被那些狰狞的面孔冠以妖孽祸害之名，万箭穿心，屠首断肢，剿杀得声息不留。然后在所有尸体前狂欢乱舞，纵声高歌，把酒庆功，像漠北狄族那些豺狼野兽一样，忘形地宣告着他们的胜利和兴奋。
因为，魔门妖派沉香阁被灭了。以后那些贪官污吏可以放心地去受贿行赂了，那些不择手段地在仕途上爬行的人可以明目张胆地去草菅人命了，那些愚蠢的子民可以不用在道听途说中谈虎色变了，然后可以在他们所谓的太平盛世里高枕无忧地过活了……
那其中，就有那些无辜孩子的亲生父母吧——他无比冷蔑地想着。
“我答应你，找不回他们，你就拿着这把剑，割了我的首级，把它作为祭品，在下一个清明时节到来之时去他们的灵前祭拜。”他抬手抹去昀昭眼里涌溢的泪水，拾起他身旁的木剑，交到他手里，看着那双朦胧泪滴后微为错愕的澄澈目光一字一句道。末了叮嘱了沐离一句，便霍地起身朝外走去，一把沉香木削刻的剑柄洒下缕缕萧冷的淡香。
“斩白！”沐离惊恐不已，那些不愿听到的话终究还是从殷斩白口中脱出时，恐惧让她一度以为过了此刻，就再也见不到他冷峻如山的坚挺身影，以及那张泛着萧冽寒光的银白面具。所以在他起身欲走后，她蓦地放开昀昭追去殷斩白，抓上他坚冷萧肃的手臂，惊恐悸骇地看着他，湿了眼角，无声求他留下来。
她怕那句话会一语成谶，怕他一走整个沉香阁就再也没了希望，更怕他一去不回……
“别怕，我不会走。”殷斩白抬指抚开她鬓角一缕被泪水打湿的秀丝，冰冷指腹覆在她面颊上，缓缓摩挲过她的眼眶，静声道。“待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替我照顾好所有人，也照顾好自己，等到战火过后，我会回来接你们。”
“斩白少主……”仿似也从两人的对话中感受到了此次暂别后关乎生死的危险气息，昀昭从诚叔手中挣脱出来，抱住殷斩白的手臂，幽咽不止：“沉香阁不能没有斩白少主，阿离师姐和昀昭也一样……斩白少主不要离开我们……”
殷斩白拂过他抖动的身子，擦去他面上的泪痕，幽凌如海的深湛冷眸看进他眼里，一字一句低缓道：“记住，在死亡面前，不要让眼泪泄露了你的畏惧和胆怯。”
他俯首看着他，看着十二岁的孩子眼中澄湛无尘的凄芒，沉声告诉他如何在痛苦中做一个坚强的人。“跟着师姐，好好学武，哪一日成为万人仰望的强者后，要么让那些曾经欺负你的人匍匐在脚下，为了苟活趴在地上向你讨命；要么让他们万劫不复，在颤栗和恐惧中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说完后，绕过沐离凄凄凝望的目光，踏出了清香游弋的沉香阁，持着手中长剑凌冽离去，向着血光微现的阁外大步而进。幽冷萧杀的肩背被白日的微光拉出了一道狭长冷厉的阴影，投昀昭和沐离身上，透过他们覆盖在沉香阁大堂的一排排灵位上，像一道坚固无比的墙，在波涛汹涌的海浪里挡住了所有冲击和倾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