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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他是在我们的游骑过去之后再写的字。⒈眇耭鉒:ωωω.ъáηzんц⒈⒈.cом”多尔衮翻身下马,蹲,在地上仔细搜索。

“主子,您找什么?让奴才来。”张中奇说着就要上前。

“滚开!”多尔衮伸出手止住了他,叫道,“找个会看脚印的老猎人来!”

女真士兵中绝大多数都是猎人,很快就有人推举了一个经验丰富,最擅长辨别动物足迹的老猎人过来。

他蹲在钱逸群踏过的地方,仔细观察片刻,又追了一段路,方才回禀多尔衮道:“主子,奴才这足迹果然与我们的脚印不同,他走得十分从容,可是过了那棵树之后,就再找不到脚印了。”

多尔衮面露沉思,又问道:“有回头的脚印么?”

先奔出一段路,然后回头,给人制造了一个假象,这是许多明军夜不收的惯常做法。

那老猎人道:“奴才也是这般估摸着,只是他回头的脚印几乎看不出来,若真是回头了,那他可是个老猎手了。”

多尔衮不喜欢这种没有准信的答案,皱眉道:“你说他到底是往前走了,还是回头了。”

老猎人犹豫了一下,道:“主子,若是他能飞,奴才可就说不准了。”

多尔衮一时语塞。

昨晚的通报他已经看了,从内心中他是不相信有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人会做这种事。这种人不是应该偶尔在人间露上一手,然后躲起来,在世外桃源看着人间传颂他们的故事么?怎么会跑来这里造下这么大的杀孽?

虽然蒙古人中有不少萨满和喇嘛混杂在八旗军阵之中,也经常为勇士们祛除一些阴灵的困扰,但是多尔衮并不相信这些“法力高强”的人能够像昨晚那样杀得腥风血雨,自己竟然还能全身而退。

一阵马蹄声传来,多尔衮举目望去。

来的是他的兄长,莽古尔泰。

“老十四!”莽古尔泰带着亲随翻身下马,“我来帮你抓人。”

“不用了,”多尔衮淡淡道,“我能行。”

现在大汗有心要仿明国的制度,开创六部。多尔衮是大汗内定的吏部尚书。然而另外两位大贝勒代善和莽古尔泰却坚持要八王议政,反对皇太极以政权抢夺旗权。故而在多尔衮眼里,这人作为政敌的身份远多于兄弟。

“你是没有看到,”莽古尔泰大咧咧道,“昨晚我亲手与那妖人交手,深知他的手段,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照我看,你要追他,非但要带齐人手,更要带上萨满和巫师,唔,喇嘛也可以带点。”

多尔衮淡淡笑了笑:“世上哪有那种人?他只是身手好些的游侠儿罢了。我们女真人打惯了大阵仗,对他这种偷袭、暗杀的卑鄙伎俩应对不足,这才让他杀了那么多人。”

莽古尔泰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边挥手道:“你不懂!我昨晚亲眼所见。”

多尔衮脸上微微泛白。他好歹也是一旗之主,而且这旗还是老汗时候的正黄旗。虽然年纪轻,却也是议政贝勒,岂能容你这么轻视?他忍住内心不悦,道:“五哥不去前面守着么?”

“祖大寿已经是网里的鱼,不用管它。”莽古尔泰道,“当下得先抓到这个妖人,否则咱们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多尔衮内心不屑:身手再高的人,一圈弓箭围着他射,就行射不死他。

“若是这样,”多尔衮微微欠了欠身,道,“就交给五哥了。”

莽古尔泰大手拦住多尔衮,不悦道:“老十四,我来帮你,你怎么反倒走了!”

“追捕这么一个妖人,需要两个贝勒么?”多尔衮淡淡道,“我还要回去领军围城,既然五哥有心去做,就交给五哥吧。”

莽古尔泰正要说话,营门处又跑出一群骑兵,中间护着三个老人。

“索尼巴克什,”莽古尔泰远远就叫道,“你们要去哪里?”

骑在最先头的那老者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打千道:“奴才索尼,见过两位贝勒。”

莽古尔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这索尼是老汗时候的臣子,也是女真人里少有的文臣,如今深得皇太极的信任。多尔衮却是脸色阴沉地看着索尼,没有说话。

“两位贝勒,”索尼这才起身道,“奴才奉了大汗的命令,带着这两位大博追捕昨晚的那个妖人——厚道人。”

多尔衮指了指树皮,道:“他说要去沈阳屠城,你快些追吧。”说罢,多尔衮拂袖而去。他从内心中赞同六部和书馆的创建,以政权来统治八旗,而非各旗旗主说了算。但是他讨厌索尼这个人,看似憨厚忠诚,实际上却是个让人永远看不透的人。

——他就是那种永远不会比你聪明,却不让你觉得笨的人!你要他有多聪明,他就有多聪明;要他有多笨,同样也能有多笨。

多尔衮哈了口气,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索尼,心道:这种永远看不透的人,最是讨厌!

莽古尔泰上前道:“我与你们同去。”

索尼略一迟疑,道:“贝勒,这妖人狡猾至极,手段残忍,您是贵人,不该轻身犯险。”

莽古尔泰挥了挥手,道:“我的戈什哈都是身经百战的巴牙喇。再说,我还有父汗赐下金佛,绝不会有事。”

索尼本着一个奴才的本分,绝不愿意去触怒这么个脾气暴躁的大贝勒,只得让身后的两个蒙古人上前,道:“二位师傅,接下去就看你们的了。”

那两个萨满巫师满脸肃穆,来到树下,开始唱起草原上的巫歌。

浓浓的蛮荒气息,让正要离去的多尔衮也忍不住勒住了马,看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

“霍哈!”萨满终于结束了歌舞,从口中喷出一团火球。

这团火球没有立即消散,反倒凝聚成了一个人形。这个烈焰翻腾的“人”悠然自得地走到树前,抬起手,描画着上面的字迹。

多尔衮心中好奇,不由继续看了下去。

很快,那人形缓步朝前走去,果然是闲庭信步,怡然自得的模样。

——原来他们用这个火人重演了厚道人的动作。

多尔衮瞬间就明白过来,兴趣更大了些。

这火人一步步都踏在钱逸群的脚印上,丝毫不差。

突然,这火人拔地而起,冲向了前方的一棵树。它的空中翻转一周,抱成一团,几乎回到了火球状态。只是刹那之间,它又伸出了双腿,重重踏在树干上,如同离弦的箭矢,超前弹射出去。

多尔衮看得眼睛都亮了:这不就是飞么!

火人如法炮制,在树林中腾挪翻转,借力弹射,终于到了法术的极限,消散城漫天的火星,冷却成灰。

“主子,他就是往那边逃走的!”萨满擦了擦额头的汗,邀功似的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喘息。

“追!”莽古尔泰大手一挥,对身边的侍卫吼道,自己也翻身上马,要往密林中追去。

“追!”多尔衮也跟着下令,以更快地速度追了进去。他从未有过如此迫切,想要抓住这个妖人,好好询问一番这在树林间翻腾的手段。

——若是有这么一批哨探,对大军来说无疑是极好的助力。他这般有本事,该怎么劝降呢?给他抬旗么?唉,若是放入乌真超哈,我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多尔衮有些避开林间的枝桠,心中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将这妖人收为己用。昨晚钱逸群杀的人中,绝大多数都是他的奴才。也就是他的私人财产,以及在八王议政会议上的话语权。后金政权远比明国现实,大义的力量弱得可怜,要想让别的贝勒听你说话,起码得有一批强劲的奴才。

若是不能好好从这妖人身上捞一笔回来,那就是彻底的损失了。

多尔衮一直专注明国的谍报和渗透,从晋商那边,他也知道“厚道人”不是等闲之辈。但是那帮奴才总是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故意夸大敌人的强大,他们的话必须打个对折才能听。至于什么玄术非凡,无人能挡……老天怎么可能生出这种人来?多尔衮只相信金戈铁马,披坚持锐的勇士,其他什么都是虚谈。

知道了厚道人逃跑的方式,猎人们只需要从附近的树上寻找脚印就可以判断钱逸群的逃离方向。他们很疑惑,为什么妖人会突然连树上的脚印都消失不见,散开寻找之后却在数丈之外的树干上又重新出现。

——看来他真的能飞,而且还不近。

多尔衮心中暗道。

“老十四,”莽古尔泰突然大喊道,“脚印又不见了!咱们得分开找了。”

多尔衮微微摇头,道:“不用了。”他一指马鞭,道:“前满那个树洞里有东西。”

当即有巴牙喇持弓上前,小心翼翼用枪头从树洞中挑出一只脚。

只是一只脚,女真游骑的脚。

“火人重演!”莽古尔泰大声怒吼道。

两个萨满巫师违抗莽古尔泰的命令,再次吟唱起荒蛮的巫歌。

……

钱逸群飞身在林间穿梭,很快看到前面的火把。他心中暗道:女真人的骑兵果然有两把刷子,这么黑的天竟然靠火把就可以在密林里行军,只要有一个树洞或者深坑就足以废掉他们的战马。

难怪在行动力上,明军完全无法跟他们媲美。

钱逸群想着军国大事,发现前面的女真骑兵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没有可以隐匿行踪,所以每每踏在树干上的动静,足以让这些久经战阵的游骑心生警惕。

——即便让你们看到又如何?你们还想在密林里冲锋么?

钱逸群冷笑着步步逼近。

女真骑手换上弓箭,呼喝着朝钱逸来。

“盾!”

钱逸群驱动赤盾珠,护住胸前要害,并没有主动格挡,只是折了个方向。只听到咄咄咄熟声,弓箭尽数射进树里。

——还有二十步,可以再射!

女真骑手们换上箭,拉满弓,在黑夜中寻找钱逸群的身影。

——去哪里了?

他们忍不住想道。

“哈!”钱逸群高声大笑,就像是个玩躲猫猫的小孩子,从树上一跃而下。

“去死!”钱逸群挥动节隐剑,刺入了一匹侦骑的脖颈。

随着节隐剑的抽出,女真人软软落下马去。

钱逸群站在马鞍上,看着惊恐的其他游骑,笑道:“你们不需要摆出一个半月阵什么的么?”

这些游骑听不太懂汉话。他们很少和自己的包衣奴才说话,反正要让他们干活只需要用手指指,然后给上一顿鞭子,要么是事情办完了,要么就是人死了。再然后,随便扔了让狗啃了就是了。

不过作为战兵的素养,还是让这些建州大兵举起了弓箭,朝钱逸群覆盖射击。

钱逸群为了震慑效果,一动不动,地站在马上,唤出了金光护体,任由这些四十五支弓箭自己身前。

所有箭矢的动能的被金光吸纳,甚至没能让钱逸群晃动身子。

他们的射术无疑都是顶尖,这么多箭射来,竟然没有一箭射偏,或者是马上。

“哈哈哈,现在,全都往沈阳跑!钱逸群一指东面,“凡事敢回头的,就得死!”

女真游骑没有明白,再次搭箭上弓。

钱逸群本以为他们会惊恐得四散逃逸,却等来了第二轮箭雨,这无疑是当众抽耳光的恶行啊!

“幻影杀!”他鬼步进入虚空,瞬息间便选定了一个游骑,以剑丸的力量幻现在他身后。

钱逸群很喜欢这种高机动,低消耗的战术……即便现在他有了句芒杖之后颇有些永动机的趋势,对于消耗并不怎么看在眼里。不管怎么说,这种瞬息闪现的快感,还是让他陶醉。

节隐剑再次透喉而出,已经是熟能生巧的动作了。

“还要来么!”钱逸群没有给这些女真人第三次上箭的机会,在杀了人之后冲入阵中,刺杀了最像是头目的那个建奴。

虽然他的服饰与其他骑手并没有显着区别,但每次齐射,骑手们都是跟着他的箭矢放箭。

“主子!”有人喊道。

女真人奴隶主和包衣制度就像是传销,上线控制着下线,层层分明。严格来说,整个金国只有八个人不是奴隶,那便是八旗的旗主。其他人即便身居高位,手下奴仆万千,但见了他们,仍旧还是奴才。

钱逸群不懂女真语,但是见这帮人激动的反应,便猜到了大概。他狞笑着扯住了这人的尸体,挥剑切下了他的脑袋,随手一扔:“去捡!”

果然有两骑游骑朝那脑袋跑去,身体斜出马鞍,几乎与地面平行,显然是要将主子的脑袋捡回来。

钱逸群手起剑落,将这人的手足纷纷削下,四散一扔,扬声大笑地冲上树冠,隐去身形。

一阵晚风吹来,顿时林中沙沙成声,一时间让那些女真人也搞不清这妖人往哪个方向逃了。他们看着满地的残肢,心中发毛,纷纷聚拢,颇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主子死了,咱们怎么办?”有人问道。

一阵沉默之后,终于有人道:“咱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只有追杀了那个妖人,为主子报仇,才有可能活下去。”

女真军令严苛。努尔哈赤当初定下的规矩:临阵脱逃者斩首!牛录逃跑,则斩牛录。牛录战死,而披甲逃跑,则披甲尽斩。这其实脱胎于明军的军律,当年努尔哈赤卖身给李成梁为奴,也的确是学到了点东西的。

现在这些游骑,若是径自回营,少不得被自己人一刀两断。若是去追杀了钱逸群,却或多或少有活命的机会。

“咱们不要用箭射他了,直接用刀砍!”有人总结教训,只怀疑是弓箭的问题才没能射死钱逸群。

金刚珠的金光普通人一样能够看到。然而这些女真游骑杀戮过甚,内心中最后一点灵蕴都已经被血腥、贪婪等恶心包裹起来,根本没有看到那层金光。故而钱逸群等于是抛了媚眼给瞎子,全然没有起到效果。

其他游骑纷纷应诺,旋即分了组,朝正东、东南、东北、正南、正北、五个方向分散追杀。不过这回总算吸取了教训,这些分开的人不敢再分开太远,不约而同地降低了马速,让自己人尽量聚在一起,也方便互相照应,以免出现刚才那种完全无法救援的情况。

——这妖人果然有些妖术!

骑手们不约而同摸了摸身上的各种护身符,从狼牙到木枝,无奇不有。他们却没想到,刚才死的那两人,身上一样有这种家中传世的“护身符”。

……

“咦?怎么回事?”莽古尔泰看完了巫博火人的境况重演,有些摸不着头脑。

“主子,”索尼上前道,“他是从后面偷袭咱们的人……”索尼站到了第一个倒霉蛋的身亡的地方:“这里,应该是他杀了第一个人,然后他就浮在空中……”

“是站在马背上。”多尔衮插话道,“火人一直在抖,那是马匹在不安。”

索尼连忙道:“墨尔根代青真是天纵英才,是奴才不周到。”

多尔衮内心中还是舒坦的,不过脸上却仍旧冷冰冰的挥了挥手,示意索尼继续。

索尼上千在地上仔细看了看,道:“这里有铁箭落地的痕迹,其他人一定朝他射箭了。”他顿了顿,遗憾道:“可惜没射死。”

“然后他又跳到了这里,杀了第二个人。”索尼继续上前,对莽古尔泰解说道。

莽古尔泰点了点头:“一群废物,这么多人杀一个人都没杀死。”

——营里死伤更多。

多尔衮心中叹了口气。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莽古尔泰继续道,“营里死得更多,废物!”他说着,朝地上啐了一口。

多尔衮苍白的脸上泛起一股怒色:都是老汗的儿子,竟然如此打脸!

“然后……他就走了?”索尼放低了声音,旋即提声叫道:“不好!他还有同伙!”

第廿章萨满巫阵头施法,大凌河孤军御敌(十一)

火人演绎出来的情形中,妖人厚道士杀了两个人之后翩翩然离去,这里应该是一片狼藉的凶杀现场。而索尼等人看到的情形,却是一片安详——除了树洞里露出来的那条腿。如此说来,就算不是同伙,也肯定是不希望金国追兵发现这里的人。

多尔衮脸上阴晴难定,他望向莽古尔泰,这位大贝勒倒是很爽快道:“追!”

女真人什么都不怕,只怕主子不高兴。

众骑士们纷纷朝火人消散的方向追去,隐没在辽东的浓密山林之中。

……

山海关的援兵终于到了锦州。辽东巡抚邱禾嘉也终于赶出了援兵……的确是“赶”,因为没有人愿意去救大凌河之围。虽然辽东将门看似同气连枝,但是在生死关头,谁也不愿意跑去殉葬。

这倒并非是因为建州铁骑打得狠,吓破了这些将军们的胆子。也是因为这些将军们都不笨,有知己知彼的能力。他们每个人手下都吃了大半的空饷,等上峰催兵,便四处抓些快饿死的农夫、乞丐,能有一条木棍就算是兵械齐整,若是还有一件单衣,那简直可算是装备精良了。

这样的部队怎么可能敌得过为了自己掠夺财物的女真人?知道了这一层,也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明军将领一触即溃,投降满清之后却各个骁勇善战。

然而这些将军们终究吃的是朝廷的饭。崇祯皇帝每年数百万的辽饷中,有六成落在关宁军头上,拿了这么多钱还不肯出力,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故而这些将军终究还是驱赶着“士兵”,往大凌河去了。

孙承宗将自己的行辕也搬到了锦州,大有与城共存亡的味道。他这回对胜利多了几分信心,主要是大明的异士们终于肯从草莽之中走出来,为国效力了,其次还有对厚道人的信任。这种信任连带着传递到了萧逸升和符玉泽身上。

这次救援,这两位高人也会随中军进发。

引领援兵的主帅是张春、吴襄。张春在钱逸群前世的历史中也算是个有点节的将领,他失陷敌营被俘之后,不肯剃发投降,最终被圈禁在沈阳三官庙老死。至于吴襄,早年的商人,后来考中了武进士——那一科传说是主考官舞弊——后来娶了祖大寿的妹妹,被纳入了辽东将门系统。

萧逸升符玉泽等人,正是与这么一支纠结在冻死、饿死、被女真人杀死之间的部队一同进发。同行的还有白氏兄弟和顾媚娘。钱卫要保护杨爱,被留在了山海关,成为了玉清宗坛的护法。

“我怎么觉得这些关宁军不是很靠得住呢?”符玉泽一个门外汉,而且还没什么人生阅历,却也看出吴襄、张春以及他们的士兵不像是能打仗的部队。

萧逸升对此完全没有概念,他只是看了看周围的士兵,摇头道:“一个个都弱不禁风,用指头捅一下就倒了。”

一旁的白枫道:“这些都是辅兵,将军们的家丁还是能打的。”

将军们手下若是有一万人的兵额,通常只会有四千人左右的兵员——这叫吃空饷。

这四千人兵员中,大约有数百人是家丁,打仗前能拿到全饷。其他人只能拿半饷,甚至半饷都要拖欠,只是用一口饭吊着命。——这就是喝兵血。

白枫对此略有所闻,真的自己见到了却还是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白沙催马上前,道:“这些不是辅兵,是战兵。”他指了指身后那些空手的人,道:“那些才是辅兵。”

“那不是民夫么?”白枫有些意外。

白沙摇头:民夫连衣服都没有,而且还要付出最大的体力劳动,时不时就会有人倒毙路旁。

顾媚娘身为女子,以及厚道人的“弟子”,有坐辆马车的特权,早早就拉上了窗帘,不忍心看外面的惨状。

“这怎么打仗?”萧逸升挠了挠头。

似乎是为了答复阿牛的问题,前方很快传来一声鼓号声,那是前军接敌了。

“有敌人!”萧逸升叫道,“咱们去前面吧!”

符玉泽很不想冲锋陷阵,他是道士,又不是战士?数百万辽饷可没有一分银子落在他头上啊!而且自从七宝楼一战,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玄术再厉害,也架不住人多。这支明军有十五万人,那么建奴的拦截部队也绝不会少于数万人。在这种人海之中,哪怕是张天师恐怕都会被耗死。

——师伯对不起,我不是咒你死……

符玉泽在心中默默道歉,正好没有避开了对萧逸升的响应。他原本也不喜欢阿牛,尤其对于柳定定嫁给阿牛充满了看法:巧妻常伴拙夫眠。

“别乱闯,现在这种遭遇战,队列一乱大军就溃败了。”白枫还是看过两本兵书的,连忙止住跃跃欲试的萧逸升。

“已经溃败了……”白沙指了指前方动的人群。

长蛇一般的队列,果然散了开来,如同黑色潮水,逆涌而来。督战队上前手起刀落,砍了几个脑袋,总算止住了溃散的速度。

张春喝令家丁队上前迎战,总算激发了些许战兵的斗志,跟着向建奴的前军冲锋。明军虽然兵锋遭挫,却也算没有大败。

在钱逸群的那个时空中,此刻迎战张春吴襄的金兵正是镶白旗多尔衮。镶白旗是努尔哈赤的镶黄旗,战斗力强劲。而现在这位睿亲王正率领着自己的亲随在莽莽林海中追捕钱逸群,所以这次承担拦截任务的就换成了蒙古左右翼。

蒙古人的战斗力虽然比女真人弱了许多,尤其是近年来辽东大旱导致了饥荒,蒙古人的补给也被克扣,导致实力进一步衰弱。然而碰到了更弱的明军,他们却成了强兵,即便一时被挡住兵势,也仍旧占据着战场的主动权。

“我去帮忙!”萧逸升催动的山东大骡子,沿着路边朝前跑去。

山东大骡耐力好、力气大,肩高能有一米五,比蒙古马还高,故而吴襄为了讨好厚道人,特意寻了一匹俊朗的大骡给阿牛当坐骑。虽然在军中看着有些奇怪,但阿牛还是十分高兴。

这辈子他还没有骑过什么呢。

“我也去吧。”符玉泽怕自己缩在后面被顾媚娘看不起,只得硬起头皮道。

白枫没说话,直接跟着白沙策马往前追去。

明军的溃散速度比众人想象中的要快许多,萧逸升冲到一半,正赶上从前面撤下来张春。

张春看到萧逸升,顿时燃起了一股希望,深情叫道:“壮士救我啊!”

萧逸升吼了一声:“好。”一抖缰绳,朝前冲去。

张春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白枫在他面前勒马,道:“张大帅,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两旁都是密林,一旦溃散其中便只有被人当兔子搂了。不如整顿兵锋,再战一场。”

张春一脸焦黑,道:“蒙古铁骑强横,我们敌不过他们。我已经传讯后面的吴军门,让他据险扎营,咱们只有节节抵抗,边打边撤了。”

白枫道:“学生不通军务,且去前面看看。”

正说着,符玉泽也追了上来,两人并骑朝前奔去。一路上都是退下来的溃兵,只有张春的家丁队的一部还在前面抵挡。这些人拿着全饷,又有铁甲利器,平日有酒有肉,五日一,算是精锐中的精锐了。此刻倒也不辜负张春,一个个奋力死战,时不时有人被蒙古骑手射下马的,却仍旧奋战不止。

阿牛冲到前面,顿时血气翻涌,高吼一声跃下战骡,掏出一百三十斤的金刚杖就要往前冲。他天生神力,虽然灵蕴平平,甚至较寻常人还要弱些,但觉醒之后也从岳父那里学了正宗的狮子吼,冲锋时高声一吼,颇有震慑之力。

两个冲在前面的蒙古骑手连人带马呆滞瞬息,眼前就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棒槌急速接近。

砰!

被金刚杖砸中的两人顿时朝后飞去,吓得后面的蒙古骑手下意识勒马不前,看着这个突然跳出来的方砖。

“某家萧逸升在此,谁敢上前一战!”阿牛爆声一吼,震得四周树林颤颤不已,如雨雪一般落下沙沙树叶。

当前的几个蒙古骑手,如同被大锤砸了胸口,纷纷口吐逆血,落于马下。

符玉泽赶了上来,正好看到这情形,心中暗道:咦,难道当年张飞喝断长板河,也是这般?

白枫不擅马战,但如果跳下马,只会成为骑兵的木桩,坐在马背上有些迟疑。

在这僵持的间隙,符玉泽已经掏出了茅君笔,凌空画符,却没有送出。他左手从袖中又送出一本符纸,与这空符相合,这才最后用茅君笔一顿,打了出去。

蒙古人不知道这飞来的符纸是什么意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沉重,用力拨动马头,马也反应迟钝。就在这时候上,空中的符纸纷纷爆裂出耀眼的蓝光,顿时响起电流的噼啪声。

“哈哈,我天师府的小天雷如何!”符玉泽先用茅君笔迟滞那些骑手,不让他们逃跑,又用正一雷蛇符攻击,只见一道道电流在蒙古人马之间传递,连起了一张硕大的电网,威力早非当日与钱逸群对战时可比。

符玉泽也被自己的进步吓了一跳,暗自得意:若是让张师伯看了,恐怕也得夸我呢!

萧逸升将金刚杖往背后一横,足下发力,已经冲了上去,抡起重杖便是一通横扫。

“射箭!”后面的蒙古将领高声喊道,手中已经换上了马弓。

马弓虽然只能用轻箭,但是对于没有穿甲胄的目标来说,足以要人性命。

轻箭的破空声发出嗖嗖声响,朝阿牛射去。

符玉泽心中一紧,手上茅君笔连挥,左手一推,只听一声铜钟颤鸣,一个金色的光钟从天而降,将阿牛罩在里面。

箭矢这光钟上,发出铛铛响声,纷纷落地。

光钟也应声而破。

“射!”

蒙古人紧接着射出了第二轮。他们看不到刚才的异状,只以为眼前这个方砖一样的汉人有什么刀剑不入的本事,将箭矢纷纷挡在身外。故而这次全都是朝阿牛的眼睛、咽喉、裤裆等“命门”射去。

符玉泽还没缓过气来,便见第二轮箭已经又出来,心中无比焦燥,好像已经看到阿牛横尸当场。

“滚!”阿牛一声暴喝,迎着箭矢冲了上去。

张春的家丁们看得眼睛都直了,各个愣在当场,连呼应冲锋都忘了。

阿牛挥动金刚杖,拨开迎面而来的箭矢,却仍有数箭射中他的身体、手臂。阿牛只是身形一顿,旋即又暴跳起来,带着箭冲向最近的蒙古骑手,金刚杖当头砸下,将那蒙古人砸得稀烂,就连的坐骑都吃不住这巨力,倒在地上哀鸣不止。

“弟兄们!杀啊!”家丁们终于清醒过来,被阿牛的武勇激励得热血沸腾,重新整起队列,举起骑枪、马刀,朝蒙古人发起冲锋。

符玉泽的空符再次送出,让那些蒙古人如陷泥淖之中,一个个成了骑兵的靶桩,任由斩杀。

“杀呀!”符玉泽高亢的声音融入了战场上的厮杀声中,一夹马肚,跟着冲了上去。

白枫也并驾齐驱,拔剑护在符玉泽身侧。

一时间,战场态势就此扭转,反倒是蒙古先锋纷纷撤退。

张春听着身后的动静不对,又见没有大股溃兵,连忙勒马派人打探。结果却是听闻殿后部队竟然在追击蒙古人,连忙传令鸣金收兵,让辅兵挖战壕,布下拒马,准备稳扎稳打。他派人让吴襄带人上来,自己也领着家丁队上前接应殿后的弟兄。

——这些神仙果然不同凡响!

张春心中暗道,对此次出兵又有了信心。

阿牛杀得眼红,连家丁骑兵队都不敢冲了,他还在往蒙古人的阵线冲击。蒙古人派出了长矛兵,如临大敌,摆出了刺猬阵,这才让阿牛啐了一口,撤了回去。

看着已经被射成了小刺猬一般“敌将”,蒙古将领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松了口气。

——这都射不死!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只有蒙古人,就连自己人都有这种感慨。

十八支箭!

阿牛带着十八支箭退回了明军阵中,其中只有五支箭是轻箭,其他十三支都是步弓重箭。这种重箭在二十步的距离上,可以射透两层甲取人性命。而阿牛却浑不以为然,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等着军医为他取箭。

“壮士真是神人也!”张春拱手抱拳,由衷佩服道,“小将戎马一生,还没见过萧壮士这般勇武的人。”

家丁们围了一圈,纷纷点头附和,由衷觉得不可思议。

“壮士,”军医怯生生道,“这些箭上有倒钩,我得割开箭簇旁的皮肉,才能将箭取出。”

“那就割呗。”阿牛不以为然道,又转向张春道:“其实他们也是人,一棍子下去也得死,有什么好怕的,对吧?下次别逃了。”

张春被阿牛说得脸红到了脖子上,良久说不出话来。

阿牛也没指望他答话,他正因为军医割开肌肉而痛得直抽冷气。

众人看得眼皮直跳,阿牛却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中箭的时候倒没感觉,现在却有些疼。”

军医的手还算稳健,心中却道:这壮士真不知道吃啥长大的,这皮肉都赶上野猪皮了!

“要是我师弟在这里,那些蒙古兵就别想跑了。”阿牛分散自己的主意力,道,“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大凌河没有。”

张春这才醒悟过来,心有余悸:若是让厚神仙的师兄死在这里,我这辈子恐怕也走到头了!

他暗暗为刚才的粗心懊恼,扬声叫道:“你等一个个披着重甲不敢往前冲,看看这位萧壮士!岂不愧煞尔等!”

众家丁纷纷羞愧,不敢发声。

“快!快取三重甲给萧壮士!”张春高声叫道,突然又觉得自己犯傻了:这方砖一样的人固然力气不小,但是三重甲也不轻啊。

按照戚继光戚少保的设计,重步兵应当能在常服之外批一层皮甲,皮甲之外批锁子甲,锁子甲之外还要披一层铁甲,这样可以防御劈砍刺击等各种攻击。他在义乌兵中挑选力大者,组成了重甲兵,面对蒙古人的骑兵都不退让。

然而三重甲固然防御力高,但若是甲胄的材料没有偷工减料,那就要扛着将七八十斤的重量打仗。再加上武器的重量和战斗中的体能消耗,一般人谁受得了?

然而萧逸升不是一般人。

三层牛皮扎的皮甲束身,三十斤的钢环锁子甲,在加上张春自己的山纹铁甲,两层的老牛皮皮带,顶着红缨的明盔……这一身装束算下来足足有一百斤重。

“嗯,有点勒。”阿牛晃动了一子,发出一阵铁甲摩擦的煞声。

“蒙古人打过来了!”前面打起了战鼓。

阿牛也不敢勒不勒的事了,哗啦啦提起金刚杖,发足朝前线奔去,迫不及待地想试试披了甲之后的效果。

张春看了看一旁军医还没洗干净的血手,忍不住心中暗道:若是有百个这样的壮士,我岂不是也能打到沈阳去了?

第廿二章萨满巫阵头施法,大凌河孤军御敌(十二)

阿牛的神经宽大是出了名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军医是最直接看到阿牛那超强的恢复能力,只是他以为神仙的师兄也是神仙,身为神仙,恢复得快些也是正常的。

在这种默认之下,谁都没有觉得阿牛再次冲锋有什么问题。

唯一例外的是敌人。

蒙古人看着被射成刺猬的莽汉一瘸一拐地走回去,心道这种人估计整个大明也就只有一个。好不容易恢复了点胆气,想想竟然被肉鸡一样的明兵打退,怎么都心里不畅快,准备夺回场子。

谁知刚冲到明军阵前,又冲出来一员大将,身披三重甲,手舞金刚杵,猛地一吼便是地动山摇,头晕目眩,胆气尽丧。

“那怪人又上来了!”蒙军之中一声狂吼,顿时锋锐尽退,比来时更快地退回了自己的阵中。

敌人逃跑太快,阿牛追赶不及,只得停下脚步,扶了扶盔,喃喃道:“我没杀几个人吧?”

从阵斩而言,阿牛杀了不到十人,数量并不高。然而他每次杀人,都给人一种惊天动地的感觉,将恐惧的烙印深深打入骨髓之中。这种无形的精神折磨,让人看到他便失去了动手的勇气。

刚才好歹还能远远射箭,现在看他甲胄齐全,轻箭在二三十步上他身上就像是挠痒痒。就算是重箭,好不容易破开铁甲之后,里面还有一层锁子甲和皮甲,再要想让这大方砖皮开肉绽,只能是奢望了。

“既然如此,只有请大博了。”蒙古将领不甘地看了看眼前的明军阵营,对左右言道。

不一时,一个身披各种羊皮和羽毛的萨满巫师走到了阵前,带领着他的弟子开始敲锣打鼓,齐齐跳起了巫舞。

陌生的歌舞让明军看着十分好奇,纷纷猜测这是不是蒙古人在为死去的同袍做法事。

“他们连尸体都不收,做什么法事?”符玉泽好奇道。

白沙到底是有些见闻的人,皱着眉头看了半天,道:“好像不是做法事。”他的摩诃萨天眼金光闪动,道:“他好像在布一个阵法,周围的死气都聚过来了。”

“能不能打断他?”白枫上前道,“无论如何,断没有放任他在阵前施法的道理。”

“看我的!”或许是平日被老婆管得太严,阿牛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大出风头。他问张春要一张强弓。张春哪有不许的道理?当真给他找来了的一张铁胎弓,乃是军中力士用的。

阿牛曾学过《落日弓》,虽然成绩糟糕,对于弓箭却也不算陌生。他捻了一支铁杆重箭,搭箭上前,在八十步远的地方拉弓如满月。

只是略略瞄准,阿牛便放了弦,只听“嘣”地一声脆响,箭矢离弦而去。

铛!

当阵施法的萨满对这蓄势而来的一箭并没有丝毫慌张。他闪电般举起手中的骨杖,准准挡住了这支铁箭。

巨大的力量让萨满后退了两步,随着铁箭落地,他再次回到阵中,延续之前的阵法。

换个智力正常的人,看看这招不能奏效,自然要想别的办法。偏偏阿牛是个智力不正常的人,他再次捻起一支铁箭出去。

萨满以他惊人的反应能力,靠着一杆质地极其优良的骨杖,再次挡住了这一箭。

他冷笑一声:“没有用的!”将箭往地上一甩,他再次回到阵中,开始施法布阵。

嘣!

第三箭射来。

嘣!

第四箭。

嘣!

……

阿牛持之以恒地射着箭,一次次打断萨满的施法,渐渐让那个萨满心声愤怒,脚下的步子越来越乱,熟练的巫歌和舞蹈,也出现了不合拍的状况。

更让萨满巫师心焦的事,他发现这样的射箭,并非没用。他承继于师父的骨杖,出现了一道裂缝。

“你的心乱了。”蒙古阵中又走出一个萨满,同样身披兽皮,头戴羽冠,手中拿着洁白如玉仿佛散发着荧光的骨杖。他道:“你忘了我们随着师父在草原上的苦行么?你忘了即便是最凶横的豺狼都不能动摇我们崇敬长生天的心智么?只是小小的弓箭,就让你失去了大草原的凝静。”

这萨满显然比正在布阵的萨满地位高出许多,面对这样严厉的批评,他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让乌兰巴日来会会他。”萨满吐出了一个貌似了不得的名字。

其实是他自己的名字。

许多野蛮民族似乎都有用第三人称作为自称形式的习惯。

列阵失败的萨满退到了一边,让出了主祭的位置。

乌兰巴日走到阵前,高高举起骨杖,口中诵出咒语。骨杖的端头渐渐出现了一团红光的,越来越明亮。

“阿牛,躲开!”白沙的天眼将这种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符玉泽已经画起了金钟符,只是对于这种法术攻击的防御力到底如何,他心中却也是没有底。

萨满终于完成了法术,红光从骨杖的一头出去,落在了距离阿牛三十步的位置。

落地的红光,顿时朝上衍射,足足有数十丈高,旋即以弧线朝后射去,形成了一座拱顶,将施法布阵的区域牢牢罩住。

刚才的萨满心中暗恼:我怎么没想到先把自己包起来呢!

这层红光的防御力的确让阿牛的落日弓没有丝毫办法,最终使得乌兰巴日的萨满阵法彻底完成。

凝聚过来的死气,在阵法的加持下,让尸体重新站了起来,就像是生前的模样。它们手持兵刃,脸上仍旧是死者的表情。乌兰巴日退出了红光罩顶,即便是大萨满也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安然无恙。他用骨杖指引着这些尸体前往各个节点,将整个阵保护起来。

“这是什么?”符玉泽自言自语道,“是阵么?”

“你们有胆量,就过来试试我的死尸复起阵吧!”乌兰巴日用骨杖顶住了自己的喉咙,口中吐出的声音宛如洪钟,直震得树叶飘落,丝毫不逊于阿牛的狮子吼。

阿牛从来是个不信邪的人,虽然明明听见了身后符玉泽等人的呼喊,他仍然大步冲向了那个红色的罩子。

并且冲了进去。

乌兰巴日冷笑着。他知道自己这些尸兵完全没有畏惧,不知道疼痛,只要在这个死尸复起阵中,它们绝不会再倒下去。

然而,事实证明,神仙的师兄就算不是神仙,也不是一般人可比。

阿牛冲进了死尸复起阵,顿时感觉像是进了热水之中,身体被得近乎恶心的空气包裹,每每动起手来,总觉得有人拉扯一般。

死尸在乌兰巴日的控制之下,即便不睁开眼睛也“看”到了阿牛,挥刀朝他劈去。

阿牛舞起金刚杖,每每砸中死尸,便会爆发出一圈圈金色光晕。

死尸在这光晕纷纷化作灰尘,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堆堆灰白色的骨灰。

乌兰巴日看着这令人惊诧的一幕,心中惊恐莫名。他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人能够如此轻松地破掉他的死尸复起阵!

谁能想到,阿牛手中的那杆金刚伏魔杵,汇聚了藏地五百仁波切的佛法加持,乃是用圣山星铁混了云铜打造而成,当得上世间除妖伏魔一大利器!

“进去杀了他!”乌兰巴日吼道。

死尸复起阵中,死气越盛,死尸的力量也就越强。死的人越多,自然死气越旺盛。乌兰巴日这是想用人命拉高死气,让阵法的威力更上一层楼。更何况,只要人死在里面,就会成为死尸,等于又有了一批兵源。

蒙古牛录真心不想看到自己的部下丧命,这些人非但是他的同袍,更是他的奴隶,说穿了就是他的财产。每死一个人,他的财产就多损失一分。然而阿牛已经要冲到了军阵前,若是对此放任不管,士气肯定会暴跌,最终导致大军溃败。

败军者斩!

逃兵族灭!

这是女真人的规矩。

既然回去也是死,而且说不定还要连累家人,不如冲上去死在阵前!

“杀啊!”蒙军再次冲击了。

明军很快给出了回应。

在阿牛的激励下,张春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悍勇,下令家丁队带着战兵出击,接应萧壮士回来。

双方人马很快就在死尸复起阵中厮杀起来,乌兰巴日终于松了口气。以源源不断的尸体,扑向阿牛,最终将这个不知疲倦和疼痛的怪胎赶出了法阵。

经此一战,明军刚刚滋生出的胆气,又被彻底打光了。

阿牛也受了尸毒,使得伤口难以恢复,只能退回阵中暂作休养。

“壮士不用气馁,我们还有吴总兵带的人马。”张春一边安慰阿牛,一边叫道,“吴总兵呢!怎么还没上来?”他是主将,吴襄是副将,说起来吴襄必须听他的,但是吴襄自领一军,军中只听吴襄的军令,这却是张春无法控制的。

“吴将军已经溃败了,”传令兵很快来报,“漫山遍野都是他的人。”

张春心中问候了一遍吴襄的十八代祖宗,故意作出一副名将姿态:“吴总兵真是威武,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便已经溃败了。唉,看来祖帅只有孤军相抗了。”

在钱逸群的时空中,没有阿牛的奋勇拼杀,张春此时已经被俘了。不过吴襄倒是一点没变,在这个时空又溃败了一次。

第廿三章多尔衮千里追凶,钱九逸扬名北国(一)

钱逸群紧紧跟在女真游骑之后,并不下手杀人。

前面的游骑也知道钱逸群正死死盯着他们,心中纷纷懊恼:我们明明分了那么多路,你谁都不追,偏偏来追我们,我们跟你有仇么!

钱逸群选择他们,原因很简单,这一队的人最少,而且跑的方向一眼看去树最多。

人少方便打击,树多有利自己的战术。在这两个有力的原因之下,钱逸群不追他们岂不是脑袋有坑?

“他为什么追着我们不放!”女真人终于怒了。

他们或许已经忘了,之前分兵的目的是去追杀妖人。

那是在一次伏击之后,局面就变成了妖人反过头来追杀他们。

作为一个战斗种族,他们不是没有停下来一拼的想法。然而当他们放慢了速度,钱逸群也跟着放慢速度。当他们拿出了弓箭,钱逸群在树后一闪,人已经不见了。等他们再次驱赶着马儿跑起来,钱逸群便会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继续狂奔。

“不要管他!我们只管往深山里跑,他没马没粮食,肯定会累死饿死的!”为首的女真甲兵吼道,全然不怕钱逸群听去。

钱逸群也的确听不懂女真语,虽然知道他们再商量着什么,却也不放在心上。他跟着这些女真骑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这白山黑水之间找条路出来。想来他们作为辽东土着,肯定不会往绝路上跑。

只要有了村落,有了城镇,就是钱逸群发威的时候了。

然而,钱逸群却没想到,这帮人的确是在往死路上跑,为的就是要困死他。

在连年受灾的情况下,即便是最好的女真猎手都未必能在山林中找到猎物,何况一个南国人,肯定会在这满目萧瑟的林子里困死的。女真人如此坚信着,等到马匹乏力时,他们索性大大方方下马,围了一圈,生活宿营,取出干粮和肉干,吃喝了起来。

这队倒霉的女真兵举头就能看到坐在树杈上的妖人,而那妖人并不吃东西,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好像在说:快些吃,吃完了上路。

吃饭如此,宿营也是如此。

五天之后,女真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已经身处深山老林之中,深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方位。那妖人无时无刻不跟着自己,却绝不动手。现在妖人依旧红光满面精神饱满,而自己却落了个粮食耗尽,马匹累毙的结果。

“杀了我们吧!”女真人哭吼着冲向钱逸群。

钱逸群只是站在树上,看着他们连开弓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这帮混蛋!害我跟着跑了这么久,弄了半天你们也是路痴啊!

钱逸群对这些人再没有什么兴趣,就连杀他们的兴趣都没有了。

“虽然你们沾满了汉人的鲜血,各个都死有余辜,不过道人慈悲,还是给你们一个机会。”钱逸群说完,知道这些人听不懂,自己呵呵笑了两声,暗道:若是让那帮皇汉知道我如此心慈手软,恐怕又要被骂得翻天了。

虽然明知要被骂,钱逸群还是不想对这些快饿死的人下手。他放出藤蔓,将这些女真人捆了起来,剥了他们的棉甲,发现里面还有一层锁子甲,便一并收了,回去好歹能装备一小队的明军呢!

“你们好自为之吧。”钱逸群撤去了藤蔓,放了女真骑手一条生路。

看着妖人骑鹿离去的背影,女真骑手们不约而同流下了两行热泪。

……

胡天八月即飞雪。

钱逸群伸出手,看着飘落的雪花落在温暖的掌心中,心中闪过一句诗,暗道:幸好哥修行有成,已经不惧寒暑了。否则在这深山老林里,又是小冰河期加持下的雪夜,岂不是要冻死了?

雪越下越大,随着呜呜的风发出沙沙的落地声,很快就覆盖了大角鹿留下的蹄印。

以及身穿单衣的女真人尸体。

再凶悍的战士,也不可能在冰天雪地里靠树皮活下去。

冻饿而死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

“主子,咱们不能再往里追了。”索尼看着多尔衮惨白的面孔,忍不住进言道:“咱们没带多少干粮,而且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多尔衮一言不发。

莽古尔泰沉不住气,骂道:“这妖人不知道玩的什么花样!往老林子钻!活该饿死他!”

火人只能演绎出钱逸群的行为,不能演绎其他人的情况。在多尔衮和莽古尔泰想来,绝不可能是一个妖人追着几十个女真骑手在跑,只可能是被追得逃进了密林深处。

他们发现了地上的蹄印减少,想想那些女真勇士并不会玄术,所以可能因为失去了妖人的踪迹,分兵追击。值得欣慰的是,有一队人没追错方向,而且还进行了几次小战斗。

在小战场上上既然没有留下尸体,那就说明妖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无法再对勇猛的女真战士发动攻击了。

多尔衮聪明的脑袋,正是这么想的。

然而,这一路追得也太远了……

“我们不能丢了这条线。”多尔衮在沉默之后终于道:“我带人留在这里,索尼巴克什回去调集人手和粮草,我们要入山!”

“可是,主子,”索尼心中一颤,“这一路再下去,可就到蒙古人的地盘了。”

虽然漠南蒙古已经投奔了女真,但这些蒙古人总是三心二意,见到一位大贝勒和一位小贝勒孤军而来,万一生出一些什么别样的心思,恐怕后果就不可收拾了。

“那咱们再往里追一天。”多尔衮也很快放弃了深入的念头,作为聪明人,他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适可而止。

“哈,”莽古尔泰笑道,“说不定咱们能迎头赶上凯旋的战士,不知道这队人马是哪个旗的?”

多尔衮再也没有耐心跟这个蠢笨如牛,同时又自狂自大的兄长说话了。

索尼心中忐忑不安,骑在马上紧跟在多尔衮身后。他虽然不是镶白旗的人,但相比之下,他觉得多尔衮更加让人放心。

起码不用担心这位贝勒突然暴起一刀砍了他。

身为奴才,这样的小心绝非没有必要。

第廿四章多尔衮千里追凶,钱九逸扬名北国(二)

雪越下越大,小小的雪花随着寒风渐渐长大,终于成了鹅毛一般。虽然说是下雪不冷化雪冷,但在此刻,即便是钱逸群这样的修为,也很难抵抗得住这突如其来的降温。

还好有翠峦山,只要觉得身体有些冻硬了,钱逸群便回去那个温暖如春的世界,洗个热水澡,喝碗热汤,然后打坐休息,等身体彻底好了,方才出来继续赶路。

老鹿是很早就罢工了,这么冷的天,没有干料和精料的搭配喂食,即便长了毛皮也有些扛不住。何况麋鹿本就不是深山老林的物种,它们更喜欢丘陵湿地。

狐狸在翠峦山中放风的时候问钱逸群:“你有何打算?”

“我说了呀,去沈阳屠城。”钱逸群吹开热汤,喝了一口,道:“皇太极这回事倾巢出动,我只要混进沈阳,四处放火,就说皇太极死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乱?”

狐狸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你还真是阴狠。”

钱逸群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国家颓唐至此,道人我也只能心狠手辣了。只希望沈阳的汉人别死太多。”

狐狸暗道这人还算是有些人性,还没到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程度。不过眼下两国交战,明国势弱,用下狠毒手段削弱敌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狐狸反倒担心钱逸群的安危,就算是钱逸群玄术了得,真要是被女真人团团围住,终究有不虞之测。

“你自己玩吧,”钱逸群喝了汤,“我差不多也该再神游一回了。”

《游仙书》给了钱逸群神游上界的能力,但是钱逸群本身的修为到底差些,上次回来之后总觉得精神有些不济,就连打坐入静的程度都受到了影响。总算这种影响随着时间会渐渐消散,最近钱逸群被迫进翠峦山的时间太多,索性再去一次,看这回能捞到点什么东西。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钱逸群循着游仙书里的指引,很快就进入不同于夜晚休息的定境之中。他很快就穿过了天与地的通道,进入一片奇异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并没有看到上次的建筑物和符兵,入目之处只有一片茫茫林海。鲜艳而层次丰富的绿色填满了整个世界,钱逸群飘荡在空中,不由感觉到心旷神怡,彻底忘记所有的烦恼。

突然之间,一个奇妙的声音闯入了他神识。

——好像是音乐!

无论是传统古风味十足的大明,还是千奇百怪的前世,钱逸群都没听到过这样的节奏。他下意识地循着音乐声飘了过去,只见一群赤裸上身,腰间围着草裙的蛮荒土人正在一堆燃烧的茅草前匍匐顶礼、载歌载舞。

这是最原始的祭祀。

钱逸群不知道自己与他们信奉的神有什么关系。他环顾四周,并没有感应到任何与他一样的神魂。

——不管怎么说,我这也算是跟“神”沾边,且下去看看。

钱逸群充满了好奇,往下飞去。

“愿林中能够采到更多的浆果……”

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在钱逸群的耳旁。

钱逸群心道:最原始的祈愿还真是客气,不过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听到了这个祷告。

声音一次次在钱逸群耳畔响起,坚定且清晰。

钱逸群渐渐感觉到了身体沉重,好像有了实体,这是他上次完全不曾感受过的感觉。他凝神内视,发现自己再不是一个单纯的神魂,还多了一个小小的点。

这个点仿佛蕴含着整个灵蕴海。

——如果我将灵蕴以木炁的形式耗散出去……

钱逸群念头一动,那个点顿时开来,辐射处无尽的灵蕴。这些灵蕴如同甘霖一般洒落下来,落在大地上,沐浴着树林和土人。

载歌载舞的人群没有丝毫反应,而匍匐在地的祭祀们纷纷仰头,衷心感恩。

——我莫非客串了一把神灵?

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让钱逸群颇有兴趣,更让他惊奇的是,地上很快就长出了竹笋和果树,简直堪称神迹。当所有土人都沸腾起来之后,这些植物轻轻吐出精纯的灵蕴,重新回到了钱逸群身中。

乃至更多!

钱逸群正想多做些这种利人利己的事,突然身子一扯,再次被拉回了自己在翠峦山中的身体。

——虽然什么都没得到,但是这种感觉不错。

钱逸群缓缓睁眼,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突然怔住了……

紫府之中的四个魄,竟然全都化作了光球,再看不到一丝半点的人形。在光球外围,又多了一曾青色的光环,这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境界提升了啊!

钱逸群颇有些惊喜,虽然感觉这种境界在心性上的比重更大,对于自己如今打打杀杀的术士生活没有太大帮助,但是有提升终究是好事。他在洞里走了走,活动血脉,又在洞口呼唤狐狸回来,给它吃了肉,这才重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有那么刹那,钱逸群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哪个世界才是真正的家。

还好,这种错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因为他在雪地中听到了一丝杂音。

这声音是大队人马在雪中跋涉的踏雪声。

钱逸群的心算很快给出了两者的距离:三里路。

自己竟然听到了一公里以外的声音!

钱逸群颇有些惊喜,暗道:看来凝练魂魄对身体的影响也很大,难怪全真敢用三分命七分性去修行。

在人的社会本能推动下,钱逸群想都没想就奔向了在雪中赶路的那队人马。

那是一对蓄着发,盘着发髻的汉人商队。

这在金人占领下的金国实在太过可疑,瞬间就浇灭了钱逸群的一腔热血。没有一个正常的汉人在这片土地上敢留着发髻,因为女真人的法令粗暴而具有执行力:任何一个过路的女真人都可以抢劫他们、杀死他们、将他们占为自己的奴隶……还会得到整个女真社会的褒奖和羡慕。

面对这样作死的节奏,钱逸群很快就隐遁身形,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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